那一天,我們去了台中自然科學博物館參觀,孩子們極其快樂地在館內嘰嘰喳喳操作著教學儀器,對那些像活物般會動的恐龍模型感到興奮不已,連連直呼博物館真好玩!』。

 

我們一行人五大五小,共十人,開了兩輛車。離開台中往回程時,天未黑,我們提早下了高速公路,改走鄉間沿海小道。

 

遠遠的,沿海小道兩旁逐漸出現越來越多的停放車輛,似乎是當地有什麼活動正在舉行著。我弟弟放緩車速,向站在一旁指揮交通的警察詢問。我的車跟在弟弟後頭,也停緩了下來,但隔著一小段距離,我聽不見弟弟與警察間的對話。

 

一會兒後,弟弟又駛動車子,往小道前方無人停車的地方停了下來。走出車子走向我來,他說:『走,我們去看夕陽吧!』

『看夕陽?這裡?我們不是還要趕回家換衣服、晚上要去阿姨家聚餐嗎?』我回答。

『剛打了阿姨家的電話,但沒人接。反正我們早告訴過她今天要去台中玩,可能無法趕到了。』弟弟說著,眼睛飄向遠方,人群走往的方向,『……偶而能跳脫既定的行程也不錯啊!快走吧,再遲些就會錯過太陽落下海平面的那一刻了!』

……那我來打電話看看,不去阿姨家吃飯對人家過意不去。』我說。

『拜託妳別那麼死腦筋!阿姨家沒人接聽電話,而我們現在人已經在這裡,太陽也快下山了,我們應該去看日落!海邊的夕陽是很漂亮的!』弟弟說。

 

於是,我也停了車,大家夥開始徒步往日落的方向走去。孩子們嘴裡哼著歌,像是競賽般的,一個唱得比另一個更大聲,互相戲鬧追逐著。這一天,對孩子們而言,是快樂的。

 

我們似乎是身在某個小鄉鎮的邊緣地帶,放眼望去,屋子不多,全是矮矮小小的樸拙水泥平房,屋簷不比我人身高出太多。周遭遍佈稻田,秧苗也是矮矮的,看來是不多久前才新栽種的。兒時的我嚮往國際化的大都市,高聳入天的大廈,穿著時髦的人們,燈光絢爛的工作。兒時的我,對於鄉間生活,也是無比的想擺脫。一種醜小鴨想變天鵝的潛意識吧,我想。  

 

我們在極窄的小巷中穿梭著,兩隻狗對我們低鳴了幾聲,有戶人家蹲坐在家門口就著一盆火爐烤肉。我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在家門口烤肉是何年何月,但我卻記得這是我兒時最期盼的夏日活動之一。廟會裡啃吃著糖葫蘆看布袋戲秀也是。

 

漸漸的,我們走到了海堤邊。滿滿的車輛,滿滿的人群,滿滿的攤販,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是在舉辦夏季海洋活動。再更遠的地方,一公里遠吧,有座大型舞台,有個樂團正在表演著,歌聲傳到我們這兒時有點模糊了,聽不清楚在唱些什麼,成了海灘邊的背景聲響之一。

 

我想起了英國南部濱海的布萊頓,那座有著清脆音樂聲響的旋轉木馬與冰淇淋攤車的渡假城市。那一年,一九九三年,我與義大利女友同遊,兩個多年的好朋友完完全全放鬆的在渡假。無視旁人的眼光,碼頭上我們猛烈搖晃汽水瓶來互噴,海攤上沙石子防曬乳全拿來互丟,嘩嘩哈哈的咯咯大笑著。夜裡,躲在旅社棉被裡談著未來,談著愛情,直到天色漸漸泛白。

 

年輕時,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比睡眠重要。年輕時,時間是滿滿的可以肆意取用的。這之後,我不曾再渡假過了。

 

『從這裡爬上堤防吧,我們可以坐在上頭看夕陽。』弟弟說。

 

孩子們高呼著爬跑上高大堤防,一下子便到達了頂端,我們這些在電腦前坐慣了的大人們卻爬得有點氣喘。

 

『手給我,我拉妳上來。』站在頂端,老公扶助好我媽後,向我伸出了手。

 

堤防上擺有幾張塑膠咖啡桌椅,咖啡攤車的香味濃濃傳來,引人舌胃蠢動。海岸遠端,太陽幾乎降到海平線高度,我們找了空位就地坐在水泥堤防上觀看落日。

 

橘紅的天空,朵朵的雲彩,鹹鹹的海風,遠方的船影,潮退的海岸,模糊的樂聲,低語的人們,嘻鬧的小孩,我在海堤上看著聽著想著。

 

離開台灣總近二十年後,有些夢想,我已擁有;有些東西,我已得到;有些事情,我已想通。但為什麼,我心裡頭卻是感到空空蕩蕩?是我的心太緊繃了嗎以至於我無法能放開身段在生命裡隨意地舞蹈旋轉?是我的心太物化了嗎?以至於我遺忘了生活中唾手可得的簡單所帶來的快樂? 

 

『媽咪,幫我拍一張在堤防上騰空跳躍的照片!』大兒子突然要求我。『喔,好。』我回答,然後想起自己也可以把這夕陽景象拍照下來留念,於是照完小孩後開始對著眼前景象拍起來。

  

『妳看,我拍的夕陽照多──美──啊──』昂了昂雙眉,我炫耀地給弟媳看我拍的景致。

『哼,我也來拍!我這新相機拍出的照片絕對比妳那古董烏龜機漂亮又高畫質!』弟媳邊拿出她的相機邊回嗆道。

『哼哼,聽妳在屁!』

『哼哼哼,我再屁,也沒姐姐屁!』

 

堤防上,兩個女人喀嚓喀嚓的拍著照,然後交換成品檢視,互嗆互賤一番後,又再喀嚓喀嚓的對著夕陽猛照。

 

『妳們兩個又開始了……』我媽在一旁搖頭笑道。

我說:『不是我要先開始的,是有人腿短卻又愛比賽!』

『呵呵,好好笑,腰粗的人還敢講別人!』弟媳說。

『吼,敢說我腰粗?妳這國語說不標準的女人!』

『國語說不標準沒關係啊,人家我身材標準就好了!』

 

『這兩個女人……』我弟用食指在太陽穴旁轉打著小圈圈,對我老公示意有人腦袋秀斗了。

我老公點了點頭後聳聳肩,兩手翻攤,一附無奈模樣說道:『……而我們卻娶了她們!』

 

看著兩個男人哈哈笑開,我說:『你們兩個晚上等著睡沙發吧!』

『對!去睡沙發!』弟媳同意道。

 

橘紅的天空,朵朵的雲彩,鹹鹹的海風,遠方的船影,潮退的海岸,模糊的樂聲,低語的人們,嘻鬧的小孩…………我在海堤上笑得彎起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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