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非，有位自稱是麗娜的新的女客人正在店裡購物，她說金大佬同意她可以記帳，記在金大佬的帳戶裡。」一天，上班中，店裡的專櫃小姐打電話到辦公室來。
「我的媽呀，這是今年第幾個『新的』女客人了？」我問。
「第三個！若之前金大佬親自帶來的那一個不算的話。」電話另一頭，專櫃小姐壓低聲量地回答。
「好，我會打電話去徵詢金大佬的帳戶使用同意，妳讓那位新的女客人等一下。」
從事服裝業多年，我接觸過的服飾品牌，從一般的大眾價位商品到高級設計師的奢華精品，通通都有。也因此，我在工作上碰到的客人也來自於各個社會層面，從市井小民到影視紅星，從黑道大哥到政商權貴，通通含括。
開店做生意，良好的客服是鞏固客源的基本條件之一。而做高級品牌服飾的生意，客服不只要做得絕佳，更需針對顧客的需求去量身訂做許多貼心的設計。專人服務的私人消費帳戶便是其中一項。這一項客服，是為了吸引一些消費金額極高的大白鯊客戶。金大佬，是我們公司的大白鯊客戶，而且還是一尾極愛獵捕美人魚的大白鯊。
「金先生，你好，我是沙非。」金大佬的電話一接通後，我對他說。
「嗯，有什麼事嗎？」
「現在我們店裡有位女客人說是購物要記你的帳，請問你同意接受嗎？」
「長什麼模樣的女人？漂亮嗎？」
壓住想罵髒話的衝動，我保持客氣的語調說道：「她說她是麗娜。」
「喔──好，讓她記我的帳。」金大佬一附輕鬆樣地回答，轉口又說，「……沙非，妳要管好妳店裡的小姐，別讓她們老是慫恿我太太買一大堆的東西。下一次再這樣的話，你們送帳單來請款，我就不付錢了！」
我在心裡暗暗罵道，然後開口：「好，我會管好店裡的小姐的，真是抱歉。」
「阿美，那位麗娜小姐的購物可以記在金大佬的帳上。」我回撥了電話給店裡，順便問道，「……她買了些什麼東西？」
「就是那些東西啊，反正花別人老公的錢又不會心疼……」店裡的專櫃小姐說著說著語調忽然變為緊張，說道，「沙非，糟了，金太太正踏進店裡來！」
「別緊張，這事我們以前不就遇過了嘛，妳們快開側邊安全門帶麗娜小姐出去，別讓她跟金太太碰上了頭。」
「嗯，好。」專櫃小姐掛上電話。
金太太是位端莊的女人。裙長必過膝的端莊女人。她對待店裡的專櫃小姐是態度客氣有禮，從不端擺架子。而且，從金太太的購物消費習慣裡，我看得出這是一位曾與丈夫在事業上從無到有、一同辛苦打拼的女人。這樣的女人，花錢時總是東顧慮西考量好幾番的。至少，以前的金太太的購物消費習慣，是這樣的。
過了一個小時後，我離開辦公室往店裡去巡視。
「沙非，金太太說她先去吃飯，晚點再回店裡來，她想找妳給她出主意。」一踏進店裡，專櫃小姐便對我說。
「出什麼主意？」
「她說是要去參加宴會，想要妳幫她挑件新禮服。」專櫃小姐回答。
「好，我知道了。」我說，「咦？櫃台裡邊這幾袋東西是誰的？」
「麗娜小姐來不及帶走的，她說明天再來拿。」
我彎身打開那裝滿新衣物的幾個紙袋子，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撲鼻而上，於是問道：「這香水味是麗娜小姐的？」
「對啊，她全身香水味重得不得了，宛若一座活人香水工廠。」
「我的天啊，她是買光了我們店裡所有標價最貴的衣服嗎？」看清楚袋子裡裝的衣物之後，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何止這樣，沙非妳該看看另一袋子裡裝的內衣。麗娜小姐不但專挑最貴的商品，還挑了最性感撩人的設計！」已婚的專櫃小姐以同仇敵愾的語氣說著。
一會兒後，金太太的身影出現在店裡，我迎了上去，說道：「金太太，好久不見，店裡小姐說妳在找晚宴服，我來幫妳好嗎？」
金太太回答：「好啊，我就是特地來找妳幫我挑衣服的。」
選取了幾件符合金太太品味的晚宴服後，我領著她往更衣室去。店裡的更衣室比一般服飾店裡的來得大且寬，我或是專櫃小姐常陪同客人進去，協助她們更衣穿戴。
「沙非，今天那個女人是新的？」更衣室裡換穿衣服的時候，金太太冷不防地問了我。
「……啊？什麼女人？」我裝傻，繼續協助金太太更衣。
「唉，沙非，我在妳面前換過多少次衣服了，我長什麼樣子妳也都知道，妳難道不能對我坦承些嗎？」
「金太太……」
「這傻大佬老是讓外面的女人來你們這兒買衣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妳忘了之前的女人還在店裡對我張牙舞爪過，擺出一副金大佬跟前紅人的模樣？」金太太的表情看來四平八穩，眼神只專注在穿著新衣的自己的身影，彷彿談話中的男主角是他人的丈夫，「……那女人今天買了些什麼東西？總價多少？」
「……就那些東西嘛，妳知道的，那種女人的品味通常是很俗麗的。」
「沙非，她拿的每樣商品，妳通通拿一件我的尺寸給我。」
「金太太，何必呢？妳是正堂妻子，甭跟那樣的女人計較。」
「怎麼？我的生意妳不做嘛？」
「金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大佬能有今天，我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他既然捨得讓外面的女人花錢，我難道就不能花？」
離開店裡時，除了原先的一套晚宴服，金太太手裡還拎了好幾大袋的新衣物。全是即將被堆進衣櫃裡碰也不去碰的新衣物。我可以想見，月底結帳請款時，金大佬的抓狂發飆模樣。
《本文刊登於皇冠雜誌第659期2009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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