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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唸國中時,每個女孩子都得上家政課,學的不外乎是些有關烹飪女紅類的東西。我是個大而化之又沒耐心的人,煮個兩道菜雖然可勉強過關,但針線上的功夫可就完全不行。

 

猶記得國中一年級時,有一堂家政課是要我們利用一捲毛線來做出一隻小兔子。

 

「來,用姆指與食指抓緊毛線做為中心點,上下繞8字型的圓圈……」慈祥又和藹的家政老師,戴著她那一副老花眼鏡,輕聲細語地向我們一群小女生一步驟一步驟地解釋著做法。

 

我照著做了。

 

「要記得,上下兩個圈圈要同樣大小……」家政老師繼續說著。

 

低頭望去,看到我手上的兩個圈圈是一大一小,我只好拆掉重做。

 

「毛線要多繞幾圈,這樣小白兔才會看起來既蓬鬆又可愛……」家政老師邊說邊走下講台,看查大家的進展。

 

多繞幾圈?這有什麼問題,我不但會多繞幾圈,繞完後,我又再多加幾圈上去。

 

「好,繞完後,在8字中間繞兩圈打個結……」家政老師經過我身邊,點了點頭,顯然是對我的毛線圈感到滿意。

 

「現在,我們用同樣方法再來做另一個圈圈。這次要做大些,當成小白兔的身體……」

 

做大一點?這也絕對沒有問題,大而化之可是我的專長。

 

我一步驟一步驟地跟著老師做。8字型的毛線圈完成後得在兩側尾端剪開,然後用梳子梳開毛線,沒一會兒,毛線圈變成一個毛絨絨的毛線球。接著,把小毛線球與大毛線球縫在一起,如此一來,小白兔的初步型體便已完成。

 

呵呵呵,我的作品看起來好可愛,又蓬鬆又大又……很像一隻豬!

 

在我轉頭去看其他女同學的作品時,突然發現自己的作品跟別人的不大一樣。大家的作品是一個小毛線球縫在一個橢圓形的毛線球上,就像隻小白兔;而我的卻是一個小毛線球配上一個巨大的圓型毛線球,看起來就像隻普渡拜拜用的大神豬。原來,家政老師說做大一點的毛線球,是指8字型的長度增加,不是厚度增加。

 

那隻大白豬,老師帶有鼓勵意味地給了我一個「乙」。往後的家政課裡,我也沒拿過比「乙」更好的成績過。

 

女紅之於我,猶如男人穿裙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大學時,由於我主修服裝商品學,基礎縫紉課是必修學分。我埋頭苦幹,認真上課,學期末了,教授給了我一個「C」,讓我過關,並語帶幽默地跟我說:「還好妳的主修不是服裝設計!」

 

雖然對我來說擁有一雙女紅巧手,猶如天上的晶亮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但基礎縫紉課確是帶給我以後工作上很大的幫助。

 

大學畢業後,我進入服裝界工作,從店員、助理開始做起,數年後,我升至高階主管的職位。又過了幾年,我退出職場,做個專職媽媽。習慣了在職場上發號士令,辭職待在家中讓我一整胸口的壯志豪情頓時無處發洩。老公小孩天天看我如困獸般地鬱鬱不歡,大家夥便事事讓著我,處處屈就著我。久了,我心想不能如此沉淪下去,便開始給自己找事做。

 

一天,我翻起唐詩三百首來看,讀著讀著,「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躍入我的眼簾。

 

啊,是了,這世上哪有任何東西能比母親一針一線縫補出的衣褲來得珍貴呢?想我當年可是唸過家政課、上過縫紉課的人,也許……我是大器晚成型,從今以後女紅或許會是我的強項。

 

我急急跑去翻弄老公小孩的衣櫃,看看有什麼需要縫補的衣服。

 

現在的紡織品做得可真堅韌,布料做得又耐洗,我找了老半天,找不到一件衣服可讓我發揮所長。眼角間,我瞧見一雙襪子腳指部位有個鬆脫處,心一喜,我把全家人的襪子都翻了出來檢查。

 

呵呵呵,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給我找著好幾雙需要修補的襪子。  

 

我拿出針線盒,比對襪子的顏色來用線。一針一線,我縫著補著,確定這鬆脫處經由我一雙巧手愛心修補、幾年內即便風吹雨打也絕無可能破損後,換下一雙襪子繼續縫著補著。

 

「妳在幹什麼?」臥室裡忽然傳來老公的訝問聲。

 

哎呀,我的母愛竟維持如此之久,補襪補到連時間飛逝而過,老公回了家都不自覺。

 

「我在縫補襪子。」洋溢著母愛的光芒,我回答。

「縫補襪子?幹嘛縫補襪子?這些都是菜市場六雙一百元的便宜襪子,不是一雙六百元的高級襪子耶!」

「啐,真是的,六雙一百元的襪子難道就不是襪子嗎?你真是不懂得節省,愛惜東西。」

「節省?妳少買雙鞋,我們就可以省下很多錢了……」老公搖著頭不可置信。

 

我那突來又過度溢滿的慈母心,隔了一夜,仍舊沒消退。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鼓勵慫恿我家小孩穿上這些縫補過的襪子,叮嚀他們要乖乖上課認真讀書,好好珍惜媽媽對他們的愛。小孩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我又給他們來個左親右抱之後才滿眶愛意閃閃發光地倚在門廊下目送小孩上學去。

 

一整天我幻想著孩子們腳穿著我親手縫補的襪子在學校裡跑來跑去,快樂地與同學們嘻戲玩耍,專心地聽老師上課。孟郊的娘,當年一定也是像我這樣母愛多多,才會讓自己的兒子感動到寫出《遊子吟》這首流傳千古的五言古詩。

 

盼呀盼地,好不容易盼到了小孩下課放學時間,我見到他們的第一句話便問:「今天學校過得如何?」

「爛透了!」老大豆豆皺著眉,說道,「……一整天,我的腳指頭都好痛!」

「對!我的腳指頭也好痛!」小兒子連珠炮地跟著抱怨,手指著自己的腳,說道,「……媽咪,我的襪子裡好像有塊硬東西,弄得我很不舒服!」

「硬東西?怎麼會有硬東西?」我不解。

 

兩個兒子連忙把鞋給脫了,露出穿著襪子的腳丫子給我看。

 

「妳看,就是這裡有塊硬團弄得我好痛!」小兒子指著大腳指頂端,在那兒,有我前一天慈母手中線縫補過的痕跡。

「呃……那只不過是媽媽縫補過的幾根線罷了,哪會弄痛你呢?」

「可是真的是會痛啊!超讓人不舒服的!」嘟著嘴,小孩嚷著。

 

唉,現在的小孩不為慈母手中線寫首流傳千古的詩詞也就罷了,居然還抱怨連連,真是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啊?

 

沒想到,那一天晚上老公下班後,也跟我抱怨同樣的事情,說他的襪子原本只有一個細小鬆脫,卻被我補成個跟顆彈珠一樣大的立體球狀物,穿在腳上,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你也說得太誇張了吧,這縫補過的地方哪有跟彈珠一樣大?」我辯駁著。

「也許沒彈珠那麼大,可是也差不多了。」老公說著說著,兩眼以一副臣惶恐的眼神向我瞟來,哀求道,「……老婆,我不是不感激妳補襪的心意,只不過……可不可以請妳以後不要再補襪了啊──」

 

 

 

【文末補注】

孟郊,西元751-814年,唐朝人士,代表作為《遊子吟》。

 

《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兒歌版遊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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