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真愛一個人時,他的好,他的壞,全都毫無保留的接受並包容。

 

我同意。我的初戀對象,便是這樣愛著我的。 

 

在國外結婚的人,有許多與我有相同的經驗,凡事都得自己打點。沙漠裡婚紗業沒有台灣發達,更沒有一手包辦這麼貼心的客服。攝影得找照相館去談,婚宴音樂得找DJ去說,婚紗得找婚紗店購買,或是找裁縫師傅去訂做,頭髮與化妝得找美髮美容店去商量。在沙漠裡結婚唯一的好處,是時辰。

 

沙漠裡,舉行婚禮的時辰總是在下午近傍晚時。這一點,給予了新娘子在婚禮當天較多的時間去做頭髮跟化妝。

 

我的婚禮選在日光璀璨的六月的某個星期天下午五點,婚紗則是早幾個月前在台灣訂做的,媽媽陪我去台北做的。從打版試裝到完成,媽媽都陪著我,頻頻稱讚我選的婚紗樣式既簡單又高雅,非常適合我高個頭的身材,看起來古典現代兼具,讓她想到第凡內早餐裡的奧黛麗荷本。

 

奧黛麗荷本?你們不是都叫我阿花嘛!」我訝笑地回答。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是從我哥開始先喚我為阿花』,不久後全家跟進,我成了家中的阿花。

 

很小很小的時候,打從我學會說話之後,嘴巴便再也沒閉上過了。大人們說,我這個孩子天生樂觀容易快樂,從我一整天嘴巴沒停動過便可看出,若不是在說話,便是在唱歌,或是吃東西。

 

會被喚為『阿花』,除了多話之外,我的少根筋應該是主因,媽媽常對我碎碎唸:「女孩子家不要嘩啦啦地笑那麼大聲,動作也不要那麼粗魯……女孩子要含蓄,要優雅。」

 

婚禮舉行前的一個月,我帶著我的婚紗由台灣先行飛到沙漠來,準備婚禮所需的一切事務。試過沙漠裡好幾家美髮店後,我決定採用最簡單的髮型,上捲子綁公主頭,而新娘妝則自己來。因為見識過沙漠美容師的手法後,我極不想在婚禮當天當個國劇花旦或是蝴蝶夫人,也不想在婚禮後得燒毀婚紗照來湮滅劇照。

 

將近婚禮前的一個禮拜,我爸媽以及哥哥弟弟和兩位堂妹偕伴飛來沙漠。媽媽對於我打算自己化新娘妝沒持反對意見,只說她會幫我的新娘妝收尾,說是習俗,新娘子的妝若是由他人操手才會婚姻幸福美滿。我說好。

 

家人們全來到沙漠後,我向他們解釋阿拉伯婚禮的流程與習俗,並警告威脅大家不得做出任何會讓我落淚哭泣的舉動。「婚禮那天,本姑娘我是要美美地嫁出去的,你們不可以害我哭壞一臉化好的新娘妝。」我是這樣說的。

 

身為父母親的獨生女兼家族裡的長孫女,我雖上有阿嬤罩著,下有一大群堂弟妹拱著,但我幼年時的個性卻很溫順,暴龍脾氣是後來隨著年紀增長才出現的。媽媽常感遺憾說道:「唉,妳小時候多乖啊,媽媽說什麼妳都聽,怎曉得妳越長大,脾氣越來越古怪臭硬。」「哼,女孩子就該兇一點,才不會容易被人欺負!」頂嘴似乎也是我小時候沒有、長大了才出現的舉動之一。

 

婚禮當天早餐過後,美髮師來住處幫我上捲子,媽媽靜靜坐在床沿邊看著,偶爾出聲一兩句意見。美髮師說我跟媽媽長得好像,我回說,對,我是媽媽的翻版。美髮師幫我綁頭髮時,兩側頭髮沒抓緊,頭頂又弄得太塌,媽媽看了急忙說道:『妳跟我的臉型要頭頂弄蓬點、兩側拉緊來,才會好看。』我跟美髮師說媽媽的意見,她於是修正問題。

 

小時候每天上學前,我得乖乖坐在椅子上,讓媽媽幫我梳頭紮髮,有時是綁馬尾巴,有時是綁兩把辮子。若是媽媽梳頭太大力或是紮髮太緊,我會哀哀叫。若是頭髮綁歪了,我也會嘟著嘴不高興。媽媽幫我梳頭紮髮很多年,一直到我升國中頭髮剪短後才停止。

 

美髮師幫我打點頭髮的時候,我的手也沒停過,一抹一撇地將化妝品塗往自己的臉上去,單留腮紅沒塗。媽媽說要幫我收尾的。

 

我在化妝時,媽媽細細瞧著,嘴裡直讚道我的化妝技術好,將這新娘妝化得亮麗出眾,堪比專業化妝師。我笑著回媽媽:「妳記不記得我在高中時代便喜歡上化妝品,每天還被妳罵說唸書不認真,光搞這些沒用的玩意。」媽媽說:「當然罵妳囉,妳那時候才幾歲,整天不唸書就只坐在鏡子前面塗塗抹抹的。」我再回道:「若不是我那時愛漂亮學會化妝,現在哪能自己化新娘妝?」「好,媽媽說不過妳!妳這女孩子從小就話多,沒人能說得過妳!」兩母女互瞪一眼後呵呵笑開。

 

新娘髮型做好後,美髮師便離開。我往自己臉上再仔細查看又補上幾筆,隨後轉身跟媽媽說可以幫我的新娘妝收尾了。媽媽不懂化妝,我擔心她會把腮紅塗成兩坨色彩豔麗的華盛頓五爪紅蘋果,於是一再叮嚀她下手要輕要淡要均勻,別把我弄成紅仔標米酒頭。

 

我擔憂地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屏住呼吸,就等著媽媽下手。只見媽媽拿起腮紅刷往我左臉頰如和緩春風般地輕抹過,嘴裡唸唸有詞道:「這第一道腮紅,媽媽祝妳富貴圓滿。」接著腮紅刷往我右臉頰刷去,媽媽又說:「第二道腮紅,媽媽祝妳百年好合。」媽媽的祝福低語傳入耳中,忽然間,我似乎變回小時候那個很乖的小女孩,無法頂嘴了。

 

沙漠裡也有迎親的習俗,男方家會出動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幾輛名貴轎車,沿途一路叭叭叭地猛按車喇叭,熱熱鬧鬧地到女方家去迎親。

 

在我婚禮舉行前一個小時,迎親車隊來到住處,進來了許多位夫家親友與攝影師,我弟與兩位堂妹招呼著他們。不一會兒,住處客廳裡傳來傳統阿拉伯喜慶舌音,呼啦呼啦的舌音噪動地呼喚新娘出場。媽媽說讓哥哥帶我出場見夫家長輩們,我說好,挽著哥哥的手臂走進客廳去,媽媽幫我在後頭牽著婚紗裙尾。

 

數分鐘的倒茶吃糖與拍照後,時間到了該前往教堂舉行婚禮。依照阿拉伯婚禮傳統,鮮花裝飾的新娘車裡將僅有爸爸陪同我,媽媽與其他家人將搭乘別輛車。

 

擁擠的客廳中,我擠開人群走向媽媽對她說:「媽咪,幫我蓋頭紗好嗎?」媽媽伸出手幫我將繫於髮後的頭紗掀往面前蓋上。蓋上後,媽媽輕輕柔柔地一再調整著,不捨又不捨地調整著,手垂下後又提起,提起了又再垂下,最後才嘆了一口氣放下手,紅著眼對我說:「要幸福快樂喔……」

 

跨出住處大門準備搭乘新娘車時,我仰起臉瞪大眼睛拼命猛眨眼,想把溢滿眼眶的淚水給眨回去,嘴裡嘟喃道:「不是說好不要讓我哭的嘛,我的新娘妝啊──」

 

 

 

                 

【沙非的文後語】

這一篇文章是格友Bechild提議寫的。我得知主題是《初戀》時呆了一下,想了許久後才想起自己這一生的第一份真愛是給了誰。不是小學時猛拉扯我頭髮的那個小男生,也不是寫給我第一封情書的那個男孩,更不是娶我為妻的那個男人。我這一生的第一份真愛,是給了我的母親。

 

有興趣寫《初戀》話題的格友們,歡迎大家引用,一起來寫你們心中難忘的那第一份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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