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我常在網路上看到『公主病』這一名詞,心裡頭不太了解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是醫學界所發現的某種新病症。在網路上搜尋答案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公主病』說是病也行,說不是病也成。它特好在女性身上發作,而且還常是年輕未婚的女性們為主要的患病對象。它雖不是病毒類的感染疾病,卻又能四海皆通的到處散播。一得此病者,輕則言行舉止改變,重則假作真時真亦假,活在自創的公主世界裡虛實不分。

 

根據網路資料解釋,『公主病』泛指自我感觀良好度超過一般正常範圍的女人的自戀心態。得有此病的女性們不但穿著打扮偏向嬌俏奢華,連言行舉止也愛故做嬌縱千金模樣,認為通天下的男人都理應當像自己家人般地寵愛她,忍讓她。

 

患有『公主病』的最佳代表以美國希爾頓家族裡的巴莉絲希爾頓為首。

 

身為希爾頓家族的第四代,巴莉絲希爾頓是個身價連城的名媛,雖然時常行為叛逆不檢點,但名門富豪出身的背景搭配上俏麗出眾的長相,卻也足以稱為一位現代公主。因此,巴莉絲希爾頓患有公主病也真是紅花配綠葉,搭得很。

 

不過,絕大多數患有公主病的女人,並非真有像巴莉絲希爾頓那公主般的家世背景或長相模樣。一個大眾化的市井小民女硬要擺出個公主樣,搞些公主噱頭,嗲聲嗲氣地像嬰兒似的說話,我覺得是個令人發噱的行為。

 

沙漠裡也流行著類似的病症,但,得病的人,多為男性。我稱這病為酋長症』。

 

女人得了公主病,是幻想自己為全世界男人都愛慕憐惜的嬌俏公主。男人得了酋長症,則是會以為自己是君霸一方的阿拉伯酋長,無論走到哪兒都認為眾人理應當對他哈腰磕頭,給予他帝王般的特別待遇。

 

這些自我感觀良好程度超過正常範圍患上酋長症的男人多有走路下巴仰角四十五度的習慣,說起話來老愛用兩洞鼻孔瞪人。而他們最愛說的一句口頭禪是『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這句話雖帶有問號,但其實不是個問句,它是肯定句來的。對方會以十足冷傲氣勢外加挑高一邊的眉毛來說出這句話,認定所有的人都該知道他是何方人士,並且身份有多尊貴不凡。

 

當我還在時裝界工作的時候,由於公司代理高價位品牌的關係,我時常能見到這類患有酋長症的病患出現在店裡。只不過,他們絕大多數也真是有那飽滿的荷包與閃亮的銀兩來擺出酋長所需的排場和架勢。

 

每每在店裡聽到『你知道我是誰嗎?』這句話,以及對方臉上一副傲傲然的模樣,我在心底裡都暗暗回答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你媽的兒子!』不過,心裡想的當然可不能說出口,不然這生意便做不成了。

 

有那一皮夾子的金卡銀卡白金卡,想在精品店裡過過那酋長癮頭,對於這樣的人,我也罷了,誰叫我是做時裝業賺錢的。但,平白走在路上,對於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可不吃酋長症這一套。

 

有一回,我開車路經一條單向行駛的巷道,就在我快到達路口另一邊時,前方居然出現了一輛逆向行駛進入巷道的私家車。我按了按喇叭,閃了閃車頭燈,告訴對方他正逆向行駛進入單行道,理應退車出去,讓我能通過。不料,對方全然不理會,車子就這麼大喇喇地開到我正前方,還猛按喇叭示意叫我倒車讓出路來。

 

當時,我離前方路口只有約十公尺的距離,而離後方路口則至少有百公尺。同時,這條巷道兩旁停滿了車子,根本已經沒有空隙能容納兩輛車同時並行。這表示我們其中一方得先退出巷道,另一方才能通過。  

 

照理說,對方該退車,因為我是駕駛正確方向的那一人,而且我距離路口已是十分接近了。我又向對方揮了揮手勢示意他該退車,但,對方根本不讓也不退,我們兩輛車就靜坐在狹窄毫無轉頭餘地的巷道上,僵持不下。

 

空氣中僵持的氣氛,隨著一分一秒的過去,逐漸變為火藥味濃厚。然後,對方站出他的車子,朝我筆直走來。 

 

『妳是不會開車喔?叫妳退車,妳是聽不懂的嗎?』對方漲紅著臉,兩手誇張地在空中比舞著,對我劈頭吼罵了起來。

坐在車內駕駛座上,我回答道:『該退車的人是你!這是條單行道,你正逆向行駛中!』

『單行道?誰說這是條單行道來的?妳知道我是誰嗎?』對方說到妳知道我是誰嗎的時候,把臉往我面前挪進了幾吋,試圖塑造壓迫感。

『你是誰跟這條巷道是不是單行道有何關係?』看來,我眼前這男人是個患有嚴重酋長症的病患。

『我是錢珍多家族的人,妳知道嘛!』

 

約旦這個沙漠國家人口不到六百萬,社會民情雖日漸西化,但游牧民族的家族文化卻仍十分濃厚。也因此,家族姓氏,在這裡,被當成是一個人在社會地位上的重要度的指標。約旦國內有幾個大家族,這些大家族每一族人口多達上萬人,他們的族人遍及約旦的政商界,坐擁一國政治與財經的影響力,連約旦國王都得對這幾個大家族禮讓數分。不過,當一個大家族人口那麼多的時候,也代表了不是每個族人都是有錢有勢的。更多時候,這些沒錢也沒勢的小族人只是頂著家族姓氏在外耀武揚威自命不凡,專門嚇唬些沒知識沒見聞的小鄉民。

 

『錢珍多家族?錢珍多又怎麼樣?即便你是錢太多,交通規則也是一樣要遵守!』之前我便說過了,平白走在路上,對於一個不相識的陌生人,我可不吃酋長症這一套。

『好,好,妳膽敢對我如此沒有禮貌,如果不是看在妳是外國人的份上,我便給妳好看!』

『給我好看?你不但違反交通規則在先,現在還出言恐嚇我……那我們找警察來處理好了!』

『警察來也沒用,我家族裡的人就是做警政署長的!』

『我真為你感到羞愧,自己不守法,還敢把族人的職位抬出來嚇唬人。敢情你的家族是把國王全力推行的反貪污反關說政策置於一旁,不放在眼中了?』

 

約旦是個君主立憲的國家,國會負有監督輔佐國王治國的責任。約旦國王雖禮讓大家族幾分,也常安排大家族的成員們任職高官,但伴君如伴虎,約旦國王是個手握實權的君王,他也以摘掉不適任官員的花翎官帽的鐵腕作風出了名的。

 

此外,由於中東半島上情勢紛亂,為了能使約旦國內政局安定,約旦一直是在戒嚴當中,便衣安警處處可見,人民只能享有有限程度的民主自由。公開燃燒國旗國徽,或是詆譭國王,或是發表反政府的言論,可是會造成鋃鐺入獄的下場的。

 

若要說我住在沙漠裡的這十一年來有學到什麼實用的制人奧步,那便是把國王說過的話當做聖旨來宣讀。聽到的人除了『謝恩』和『皇上聖明』之外,沒人有膽敢再多說一句話。

 

酋長再大,也大不過一個國王吧?更何況只是個患有酋長症、並非真是酋長的一介草民。對方聽我把國王現正推行的清廉口號說了出來,當然不敢公開斥罵或反駁,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車上,退車離開。

 

有人說,患有公主病的女人,是因為自幼成長背景倍受寵愛,導致長大成人後依然抱持著眾人也該寵愛她的假想。以此推論,那末,患有酋長症的男人是否也是因為家庭教育背景的關係呢?  

 

沙漠裡重男輕女的習俗,造成男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佔盡了所有的好處。熱水澡,他先洗。吃晚飯,他先開動。連父母死了,家產也都是留給兒子用的。除此之外,阿拉伯男孩從小到大倍受女性族人的寵溺與稱讚。這寵溺與稱讚的現象,尤其又以母對子最為嚴重。

 

阿拉伯媽媽對待兒子,早也說句『你好棒』,晚也說句『你最讚』,臨睡前還要補上一句『沒人比得上你』。在如此天花亂墜地稱讚的環境中長大,也難怪阿拉伯男人容易自我感觀過度良好,以為自己真是個不可一世的大人物。

 

水簾洞裡,有個孫猴子自封為齊天大聖。熾熱沙漠裡,有一堆凡夫俗子自認為是大酋長。西遊記裡寫道孫悟空能抓起一把毫毛,迎風一吹,便變出許多猴子猴孫來。我常想,這些患有酋長症的男人們,會不會是孫悟空忘了收回的毫毛呢? 

 

 

《本文刊登於皇冠雜誌第658期2008年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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