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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年前,在一次返台的假期裡,我曾悄悄一個人跑到我畢業的小學裡去。

 

由小到大,因為轉學,我比一般孩子多唸過幾所學校。小學升五年級時,因為搬家,所以轉學。中學二年級時,與某老師關係惡化,被迫在轉學與退學中選一。大學一年級時,由《外交與國際關係》改主修《服裝商品學》,也為此轉了學。唯有高中三年,我是從頭到尾唸同一間學校。

 

踏入唸過兩年的小學畢業母校的那一天下午,操場上傳盪著此起彼落的知了蟬鳴聲。那象徵炎炎盛夏的聲響,如同二十多年前我還在唸這所小學時,一樣地大聲,一樣地傳遍了校園裡的每個角落。學校後門圍牆邊的那株老榕樹,依舊昂挺在原位,我記得它曾在我轉學來的第一天落下給我一份驚禮,一隻豔麗十足的毛蟲。

 

我記得自己以前唸的班級位置,我朝那方向準確地走去。

 

無人的長廊,幽暗的教室,我一間一間的走過,直到長廊尾端。然後,我上了樓梯,二樓樓梯口轉角邊的教室,便是我曾待過的地方。

 

杵在門口,我將教室內的景象,細細地流覽一番後,才走進。我記得自己以前坐的位置,我朝那方向精準地走去。

 

帶著長大了的成人身軀來到舊時空間,教室變得好小,桌椅也變得好小,我勉強地塞進椅子中,椅子似乎不堪承受我的重量,有點搖晃起來。記憶裡,我一直覺得教室很大,桌椅也適中,大小剛好可以在桌中間劃上一道線,一道警告與我同桌的男同學不可越界的城河線。我眼前的桌子,很明顯地,不是二十多年前我所用過的那張桌,但這張新桌子上頭也有一道城河線。有個小女孩或小男孩,也同樣劃上一道男女授授不親的分隔線,我不禁低笑了出來。

 

我抬起頭望向黑板,就跟我童年時一樣的仰望姿勢,周遭的一切既熟悉但又不同了。教室裡空盪無人,沒有老師上課時同學們私下交談的低語聲,也沒有下課時同學們喧鬧轟天,紙飛機飛來飛去的情景。二十多年後的我沉默地坐著,回想著二十多年前的時光。我暗暗嘆道,有些東西,過了,就是過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記得人生第一次轉學的那天,媽媽將我帶到教室門口交給班導後,轉身離開上班去。我手足無措地一個人站在講台上,十指緊張地交纏在一起,聽著班導介紹我是新轉學生,告訴同學們我的名字、我所就讀的前任小學。講台下,我瞧見一位舊同學,她曾與我在之前的小學裡同班過,班導安排我坐在離她附近不遠處的位子上。

 

晦暗靜寂的教室裡,也不知我傻愣了多久,回神過來時,我仍是坐在小椅子上。望著黑板,望著窗外,望著教室後頭的公佈欄,望著排得不甚整齊的桌椅……驟然地,一股莫名的低迷感湧上心頭。

 

妳為什麼回來到這裡呢?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我。

我回來,是因為我在尋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我到底在尋找些什麼……

那妳找到了嗎?

…………好像沒有。我嘆道。

 

返回母校的那一年,我在沙漠服裝界裡已發展得很好,一年四季在中東與米蘭巴黎紐約之間飛來飛去,雜誌上常有我參加時尚界活動或簽新合約或開新店的照片。我與沙漠裡的時尚雜誌主編來往密切,常一起喝下午茶,暢談時尚與潮流,我也會提供給主編第一手的流行資訊。隔月,雜誌上會專題刊登數頁有關我店裡新一季的商品介紹,以及一篇時尚主編寫的最新流行趨勢報導。

 

時尚主編從沒踏進過任何一場歐美服裝秀,也從沒造訪過任何一間品牌設計總公司。當然,我也從不必為那數頁的商品介紹付上廣告費用,而我所發出的新聞稿也總能隨時擠上雜誌版面。

 

我與時尚主編一直發展著這種互不道破、各取所需的情誼。我與許多人,許多人與我,也都是維持著這種曖昧的情誼。

 

二十多年前,坐在這間小學教室裡的我從沒想過,二十多年後,我的未來人生會是如此。不過,那時的我也從沒想過自己的將來,我想著的是課休時間要去操場與同學比賽,看誰能在單槓上翻轉出更多次的車輪翻。

 

悵然若失地,我走出教室,走出學校,走回我父母家中。我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東西,但我知道,我並沒有找到。

 

前一年,我的阿嬤過逝,我辭去了工作,帶著孩子返台奔喪。兩個月後,在我離台的前一周,我提著一袋垃圾,站在家門口等垃圾車來收走。叮噹叮噹作響的垃圾車音樂遠遠地傳來,我往馬路邊上站去,知道垃圾車就快到了。

 

過了一會兒,垃圾車停在我身前,我走向車後頭,把手上的垃圾袋交給隨車清潔員。抬頭一望,那位隨車清潔員竟有張我熟悉的面容,面容上帶著唇開齒露的大喇喇笑意。

 

那張熟悉的面容,我記得的,他是屬於班上的一位男同學。他幼年時的綽號,我也是記得的。而且,那張打自心底散發的純真笑臉,我更是記得。在我人生第一次轉學的那一天,在那陌生新環境裡,他是第一個對我展開笑顏表示歡迎之意的人,後來的日子裡,我們更也曾在單槓上相互較量過多次。贏了,或是輸了,他始終帶著開心的笑臉,彷彿能與朋友玩在一起,便是件快樂透頂的事。他不是為了任何世俗目的,才跟我天天混在單槓上的。

 

突如其來地,我忽然知道那一年回母校時,我是在尋找什麼了。

 

沒錯,有些東西,過了,就是過了,再也回不來了。我無法回到那純真無邪的年齡,爬樹吊單槓的無憂歲月,但,這些童真年代的單純情誼,卻是一輩子暖暖地放在記憶裡,只等著我回頭再將它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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