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先生結婚後，我隨他搬來這中東半島上定居。剛開頭時，日子倒也過得幸福和諧、互讓互護，直到隔年的夏天……
夏天裡的沙漠，溫度高得驚人，空氣中又毫無濕度來做平衡調節。從早到晚，無論我怎麼大量喝水或吃冰淇淋，總還是覺得口渴且炎熱難耐。
有天，老公買了一大包十幾枝跟台灣枝仔冰一樣的糖水冰棒回家，我隨手拿了一枝吃著。沒想到，這五毛錢不到的糖水冰棒竟能讓我頓時感到神清氣爽，暑意退去大半，可比那甜膩不堪的冰淇淋更適合炎炎夏日。
於是，那年夏天，我與老公便經常跑到離家不遠處的雜貨店，買來一袋又一袋的糖水冰棒。
夏末秋初，氣溫仍舊不降，雜貨店裡的糖水冰棒卻開始常常缺貨，我們只好省著點吃，總是慢慢吸吮著啃咬著，享受那樸拙的冰霜融化在嘴裡的甜味與涼意。
夏天過去後，秋老虎完全佔領屬於它的這一季節。雜貨店老闆說了，這是他店裡頭最後的幾箱糖水冰棒，製冰工廠已停工，不到明年夏天便不再製造。二話不說，我跟老公狠下心來買了一整箱的冰棒，打算長期作戰，直到秋天過去。
但，一個家裡頭有兩個人吃一箱冰棒，還是耗損太快，不多久，便只剩沒幾支。
已深深愛上糖水冰棒的我們，急得到處搜尋新的冰棒補給站。跑了許多家雜貨店和超市，還是鎩羽而歸、毫無所獲，只得失望的買些雪糕冰棒回家充數。末了，我們兩夫妻決定以一天吃糖水冰棒，一天吃雪糕冰棒的方法，來延長糖水冰棒被吃光的終結日。
這樣又過了幾天後，一日上午，我在整理冰箱時，忽然發現冷凍庫裡只剩一枝糖水冰棒和一枝雪糕冰棒。真是天不從人願，沒想到這終結日竟來得如此之快！
站在敞開的冷凍庫門前，我任隨冰涼的冷氣湧上面頰，瞇起雙眼緊盯著這兩枝完全不同種類型的冰棒，心裡頭掙扎了起來。
幾秒鐘之後，我做出了決定。
我要將這最後一枝糖水冰棒暗槓下來！
這個決定真是下得很不容易，在那幾秒鐘之內我苦苦掙扎交戰幾番，一邊想做個體貼丈夫的賢妻，另一邊又想要做個孝順聽話的女兒。
『孝順聽話』跟『暗槓冰棒』有什麼關係？
猶記得我媽曾對我說過『女人要多愛自己些』，雖然我現在住得離媽媽很遠，可是媽媽的教悔是一日也不敢忘啊！因此為了遵從母令，做個孝順聽話的女兒，我應當多愛我自己一點。
所以，糖水冰棒我來吃，那甜到膩的難吃雪糕就留給老公吧！
我把冷凍庫裡的食物全拿了出來，把這枝糖水冰棒擺在最深處的角落裡，然後再把食物一樣樣擺回去。如此一來，糖水冰棒便被隱密地藏了起來，而雪糕冰棒則擺在易見易拿的顯眼之處。
那天中午，老公回家吃中飯。茶餘飯後，老公走去廚房裡想拿冰棒吃。
『咦？我們家只剩一枝雪糕冰棒，那糖水冰棒全沒啦？』老公在廚房裡大聲問道。
『嗯……對啊！全吃完了。』我在客廳裡很不慚愧的回答。
『那這樣的話，這枝雪糕冰棒留給妳吃好了，我不吃了。』
『不用啦，給你吃就好了，你上班那麼累，外面天氣又那麼熱。』
『謝謝，妳真是個好太太！』老公手裡拿著雪糕冰棒走回客廳來，滿懷感恩的給了我一個輕吻。
之後，老公拿了那枝雪糕便走進臥房裡，我猜想他大概是要躺在床上邊看電視、邊吃雪糕，然後睡個午覺。坐在客廳沙發上，我耐心地等了五分鐘，暗臆老公應該不會出房門後，趕緊悄悄地、躡手躡腳地滑進廚房，拿起那枝預藏的糖水冰棒來吃。
呵呵，炎熱的日子裡沒有比清爽的糖水冰棒還消暑的東西。而天底下，唯一比糖水冰棒更心暢神怡的東西，那，就是暗槓起來的糖水冰棒！
就在我啃著一小口一小口冰棒，臉上帶著一抹得逞奸笑的時候，背後冷不防地傳來老公的驚問聲，嚇得我當下吃冰的動作霎時間凝住。
『妳──妳為什麼會有糖水冰棒可以吃？』老公訝異地說著，接著狐疑地問道，『不是只剩下一支雪糕冰棒而已嗎？』
我緩緩地朝老公聲音方向轉過身子。轉身間，我彷彿聽到脖子傳來一聲過久不動而僵化的『喀啦』聲。然後，我看到老公就站在沙發後頭瞪大著眼睛，我的一抹奸笑只剩下臉頰肌肉無意識地繼續抽動著。
『……哦……這枝糖水冰棒會出現是有原因的……嗯……而原因就是……』我一口冰哽在嘴裡，吐也不是，吞又太大一塊，只能繼續含著，舌頭都凍麻了，『剛剛我開冰箱的時候，也不知怎麼的，居然被我一眼瞧中角落裡還有枝糖水冰棒，這真是忽來的天降之喜啊！』
『忽來的天降之喜？我看是妳私底下藏起來的吧？這世上居然有妳這種老婆！』老公猛搖頭，不敢相信枕邊人所做出的欺騙行為。
『好啦，對不起啦，我明年夏天再買一大箱給你吃啦。』我連忙搪塞說道。
這件事並沒有就此打住，之後的每年夏天，老公吃冰棒時都會舊事重提，並且他還跟親朋好友公佈我的小人惡行。
有年夏天我們回台灣探親渡假，我買來一家傳統冰店所製的枝仔冰，全家人邊吃冰、邊聊天。聊天中，我老弟提到台灣男人在當兵時，常發生女友兵變的事情，造成男人胸口永遠的痛。我把兵變的意思解釋給老公聽了後，老公哀怨的說：『你們覺得，一個交了兵變女友的男人跟一個娶了冰變老婆的男人，哪一個比較怨嘆呢？』。
想當然爾，全家人便好奇地問我老公為何有如此之說，而我老公也很樂意分享他這個胸口永遠的痛的故事由來。
那天下午，我的冰變醜聞橫跨印度洋、飛越喜瑪拉雅山，傳回了台灣的娘家。
《本文刊登於皇冠雜誌第654期2008年8月號》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