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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五年的夏天有個剛高中畢業準備要到美國唸大學的男孩子死了,車禍意外而死的。

 

事故發生前,一群人剛渡完假,幾輛車正在打道回府的路途中,在沒有路燈的郊外公路上,突然間一位交通警察站到路中央攔車臨檢,一時間,這男孩所搭乘的車輛煞不住方向盤一打歪便翻車了。開在這輛車後頭的是這男孩子父母親所駕駛的車,所以父母親是睜著眼看到自己的兒子發生車禍。隨後大家急著搶救車上的四位乘客,但這男孩子因為傷重,在事故現場,在母親緊擁的雙臂裡,吐出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口氣。 

 

那天我在凌晨四點鐘突然被先生叫起床,看著雙眼已紅腫的他,我警覺到有什麼噩事發生了。 

 

『艾伊門死了,幾個鐘頭前死了。』

『什麼死了?你在說什麼啊!』我皺著眉不解的問道。

『拉妮雅的大兒子出車禍死了……』

『你不要亂說話,這孩子哪會死了?他下個月就要去美國唸書,哪會死了!』

先生眼淚落下,對我吼著說:『死了啦!死了啦!妳還要我說幾次!』

 

拉妮雅是我先生好友的姐姐,他們幾個人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相識幾十年的好朋友,艾伊門是拉妮雅的大兒子,所以大家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我初識艾伊門時,他還在唸小學,黑髮黑眼的他遺傳了母親美麗出眾的相貌,到了高中時期更是個讓年輕女孩著迷的小帥哥。

 

天放全亮時,我與先生趕到拉妮雅家,她正被親友團團圍住,大家都為這早逝的孩子覺得不捨,也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感到難過,最傷心的莫過於艾伊門的父母親。當我知道這孩子是死在母親懷中時,我心都碎了,因為我也是個母親,光只是小孩生病或受傷,我便難受得很,我實在無法想像這樣的事情若是發生了,我怎麼承受得起。    

 

『拉妮雅,我很抱歉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走近她時,忍不住緊緊的擁抱住這位低泣不已的母親。 

 

拉妮雅哭著說不出話來,我也難過得落淚不止,我知道她心裡的悲傷與痛楚一定比我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出千萬倍。

 

探視完後回到家中,我與先生呆坐在沙發上,兩人互看一眼卻心情沉重得連句話也不想說。我記起自己在幾個月前到拉妮雅家,坐在客廳裡與她聊天時,還遇到艾伊門剛要出門。 

 

『艾伊門,你大學申請得如何?』我問。

『我申請了幾所美國的大學。』

『為什麼申請美國的學校呢?英國不是近多了?這樣你爸媽要去看你也比較方便啊!』我好奇的問道。

『我才不要呢,我要唸離爸媽越遠越好的學校,省得他們一天到晚來看察我。』艾伊門以他調皮叛逆的青少年口氣回我話。

這時拉妮雅說了:『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說?是因為擔心你才會想要去看你,被你說得好像我跟你爸整天沒事做,只會盯著你而已。』

 

現在,我抬頭望著家裡的天花板,嘆了一口氣:『艾伊門啊,艾伊門,你這傻孩子可真是一跑就跑到了那麼遠的地方去,現在是連你爸媽想看你,也找不著人了!』

 

約旦喪禮的習俗是死後隔天下葬,之後在家中舉辦三天公悼,讓所有親朋好友能來表達哀悼之意。我與先生在事發隔天到墓園參加葬禮時,很訝異的發現拉妮雅與她先生已心情平靜下來,面帶一絲令我難解的微笑,看著自己兒子的棺木。 

 

『拉妮雅,妳還好嗎?』我憐惜卻也疑惑地問她。

『嗯,我感覺好很多了……』拉妮雅說著,邊以手輕柔的撫摸著棺木,『我已渡過初期的震撼,現在我感謝主曾將艾伊門賜予我和先生,感謝艾伊門曾與我們共渡他短暫卻寶貴的十七年,我知道他已到了更好的地方去,在那兒,我的兒子會被妥善照顧的。』

 

『她捨得了!放下了!』我心中暗驚,大多數人一輩子也放不下的喪子之痛,拉妮雅與她先生卻在兒子死後一天便放下了!

 

三天的公悼來了很多人,國王、親王、官員們全來了,甚至交通部長、警政署長也來致意,因為那位交通警察的任意行為,造成兩死兩傷的悲劇。連皇后都放下公務,在拉妮雅家中坐了三天,陪伴這位剛失去兒子的母親。

 

在那三天之中,我看到這兩夫妻心平氣和地安慰著來哀悼的人,看到艾伊門的同學拉著拉妮雅的手,給她一個又一個的擁抱,稱呼她為拉妮雅媽媽,告訴她今後將有大家來做她的兒女,陪她渡過艾伊門不在身邊的日子。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們能如此安然面對,依舊心存感恩?是宗教信仰的力量嗎?是打從心底臣服於造物主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安排嗎?我想應該是吧!我深深期許未來有天,自己能如同他們一般,對人生所遭遇到的任何困境,也能從中學會感激、學會捨得、學會放下。  

 

 

《本文刊登於皇冠雜誌第650期2008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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